世之所贵道者,书也。书不过语,语有贵也。语之所贵者,意也,意有所随。意之所随者,不可以言传也,而世因贵言传书。世虽贵之,我犹不足贵也,为其贵非其贵也。故视而可见者,形与色也;听而可闻者,名与声也。悲夫,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。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,则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,而世岂识之哉!
桓公读书于堂上。轮扁斫轮于堂下,释椎、凿而上,问桓公曰:“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?”公曰:“圣人之言也。”曰:“圣人在乎?”公曰:“已死矣。”曰:“然则君之所读者,古人之糟魄已夫?”桓公曰:“寡人读书,轮人安得议乎?有说则可,无说则死!”轮扁曰:“臣也,以臣之事观之,斫轮,徐则甘而不固,疾则苦而不入。,不徐不疾,得之于手,而应于心,口不能言,有数存焉于其间。臣不能以喻臣之子,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。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。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,死矣。然则君之所读者,古人之糟魄已夫?”(外篇•天道第十三)
[参考译文]
世上人们所看重的称道和就是书。书并没有超越言语,而言语确有可贵之处。言语所可看重的就在于它的意义,而意义又有它的出处。意义的出处,是不可以用言语来传告的,然而世人却因为看重言语而传之于书。世人虽然看重它,我还是认为它不值得看重,因为它所看重的并不是真正可以看重的。所以,用眼睛看而可以看见的,是形和色;用耳朵听而可以听到的,是名和声。可悲啊,世上的人们满以为形、色、名、声就足以获得事物的实情!形、色、名、声实在是不足以获得事物的实情,而知道的不说,说的不知道,世上的人们难道能懂得这个道理吗?
齐桓公在堂上读书,轮扁在堂下砍削车轮,他放下椎子和凿子走上朝堂,问齐桓公说:“冒昧地请问,您所读的书说的是些什么呢?”齐桓公说:“是圣人的话语。”轮扁说:“圣人还在世吗?”齐桓公说:“已经死了。”轮扁说:“这样,那么国君所读的书,全是古人的糟粕啊!”齐桓公说:“寡人读书,制作车轮的人怎么敢妄加评议呢!有什么道理说出来那还可以原谅,没有道理可说那就得处死。”轮扁说:“我用我所从事的工作观察到这个道理。砍削车轮,动作慢了松缓而不坚固,动作快了涩滞而不入木。不慢不快,手上顺利而且应合于心,口里虽然不能言说,却有技巧存在其间。我不能用来使我的儿子明白其中的奥妙,我的儿子也不能从我这儿接受这一奥妙的技巧,所以我活了七十岁如今老子还在砍削车轮。古时候的人跟他们不可言传的道理一块儿死亡了,那么国君所读的书,正是古人的糟粕啊!”
(1)将文中画横线的句子翻译成现代汉语。
①世虽贵之,我犹不足贵也,为其贵非其贵也。
译文:世人虽然看重它,我还是认为它不值得看重,因为他们看重的并不是真正可贵的东西。
②臣不能以喻臣之子,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。
译文:我不能用来使我的儿子明白其中的奥妙,我的儿子也不能从我这儿接受这一奥妙的技巧。
(2)这则寓言的寓意是什么?从中可得到什么启发?
提示:读这则寓言,我们可以得到这样的启示:不能读死书,不能死读书,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。庄子通过匠人轮扁和齐桓公的一段对话,抨击了一些一味钻进古书堆里,两耳不闻窗外事,漠然社会实践的人,并通过轮扁之口道出了真理蕴含在实践之中。单靠书本知识是远远不够的,最好的经验必须是亲身参加实践总结出来的经验。
但是,这则寓言提出书本知识只是古人的糟粕从而否定读书是错误的。因为人们由于时、空的限制,多数知识只能来源于间接经验,读书是其中首要的途径,人们只能在前人宝贵的遗产基础上通过实践进行创造性地发展,才能使人类知识不断得以完善。“读书无用”在哪朝哪代都是站不住脚的。
当然,庄子引述这个故事的初衷或许并非轻视读书求理,而是极言若不尊重实践,不遗书重意,忘言求理,则不过是在读古人糟粕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