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六章 朱紫国孙悟空行医
话说唐僧四人离了小西天,欣然上路。光阴似箭又到了夏日。一天,来到朱紫国。唐僧说:“朱紫国必是西邦的王位,却要倒换关文。”他们先在“会同馆”住下,吃罢斋饭,唐僧自己进朝见国王倒换关文。
国王见是东土大唐去西天取经的和尚请求倒换关文,高兴地说:“寡人久病不曾登基,今日刚出榜招医,就有高僧来国,喜兆也!”即将唐僧宣至阶下。三藏礼毕,将关文呈上。国王看毕,十分欢喜道;“法师,你那大唐几朝君正?几辈臣贤?唐王因甚作疾回生,着你不远万水千山取经?”唐僧答道:“贫僧那里:三皇治世,五帝分伦。尧舜正位,禹汤安民。成周子众,各立乾坤。倚强欺弱,分国称君。邦君十八,分野边尘。后成十二,宇宙安淳。因无车马,却又相吞。七雄争胜,六国归秦。天生鲁沛,各怀不仁,江山属汉,约法钦遵。汉归司马,晋又纷纭。南北十二,宋齐粱陈。列祖相继,大隋绍真。赏花无道,涂炭多民。我王李氏,国号唐君。高祖晏驾,当今世民。河清海晏,大德宽仁。兹因长安城北,有个怪水龙神,刻减甘雨,应该损身。夜间托梦。告王救迍。王言准赦,早召贤臣。款留殿内,慢把棋轮。时当日午,那贤臣梦斩龙身。”
国王听了忙问:“那贤臣是哪邦来者?”三藏道“就是我王驾前的丞相,姓魏名征。他识天文,知地理,辨阴阳,乃安邦立国之大宰相也。因他梦斩了泾河龙王,那龙王告到阴司,说我王许救又杀之,故我王遂得促病,渐觉身危。魏征又写书一封,与我王带至冥司,寄给判官崔珏。片刻,唐王身死,至三日后回生。亏了魏征,感崔判官改了文书,加王二十年寿。今要做水陆大会,故遣贫僧西天取经。”那国王听了说:“诚乃是天朝大国,君正臣贤!似我寡人久病多时,并无一臣拯救也。”唐僧偷偷看之,那国王确实面黄肌瘦,形脱神衰。他正想问问原因,那王便让摆膳与唐僧共进。
这里悟空、八戒、沙僧在会同馆里安排茶饭。沙僧说:“油,盐、酱、醋、姜、椒、茶全无也。”悟空和八戒上街去买。他们行至一个楼边,见人群拥挤,正在争看一张皇榜。那榜上云:
朕西牛贺洲朱紫国王自立业以来,四方平服,百姓清安。近因国事不祥,沉疴伏枕淹延日久难痊。本国太医院屡选良方,未能调治。今出此榜文,普招天下贤士。不拘北往东来,中华外国,若有精医药者,请登宝殿,疗理联躬。稍得病愈,愿将社稷平分,决不虚示。”
看毕,悟空欢喜道:“古人云:‘行动有三分财气。’我不再去买什么调料,且把取经之事也暂放一日,等我老孙做个医生玩玩。”悟空念声咒语,使个隐身法,轻轻上前揭了榜,又吹口仙气,把榜文落在八戒的怀里。那看守榜文的校尉走到猪八戒跟前道:“是你揭了榜文?”那呆子猛抬头,大长嘴,吓得几个校尉跌倒在地。呆子转身要走,儿个大胆的校尉扯住说:“你揭了招医的皇榜,还不进朝医治我万岁的病去?”那呆子慌慌张张地说:“你儿子才揭了皇榜!你孙子才会治病!”校尉说:“那你怀里揣着什幺?”呆子一看说:“那猴头又害杀我也!”他赶快说,此榜文是师兄孙悟空揭的。校尉到了会同馆,找见行者道:“孙老爷,今日我王有缘,天遣老爷下降,是必大展经纶手。治得我王病愈,江山有份、社稷平分。”行者说;“这榜文是我揭的。既然你主有病,常言道;‘药不跟卖,病不讨医。’你去叫那国王亲自来请我,我有手到病除之功。”校尉道:“口出大言,必有度量。我等一半人在此叩请,一半人入朝启奏。”
那国王正与唐僧饭后清谈,忽听来人禀报。国王即问唐僧:“哪一位高徒善医?”唐僧忙说:“实不瞒陛下,我那顽徒俱是山野庸才,只会挑包背马转涧寻波,带领贫僧登山跋岭,伏魔擒怪捉虎降龙而已,没一个会行医的。”国王道:“法师不必过谦!文武众卿,寡人身虚力怯不敢乘辇,汝等可替寡人都到朝外,请孙长者看朕之病。汝等见他不可轻慢,称他为‘神僧孙长老’,皆以君臣礼相见。”
这孙悟空被请了进来,国王一见,此人生得相貌刁钻,吓得跌在龙床之上,说什么也不敢看病了。行者笑道:“要是这样,国王之病就是一千年也医不好。”众臣道:“人人能有几多寿?怎说一千年也还不好?”行者道:“他如今是个病君,死了是个病鬼,再转世也还是个病人,却不是一千年也还不好?”众臣怒曰:“你这和尚甚是无礼!怎敢满口胡说!”行者笑道:“不是胡说,你们听我说来:医门理法至微玄,大要心中有转旋。望、闻、问、切四般事,缺一之时不备全;第一望他神气色,润枯肥瘦起和眠;第二闻声清与浊,听他真语与狂言;三问病原经几日,如何饮食怎生便;四才切脉明经络,浮沉表里是何般。我不望闻并问切,今生莫想得安然。”众臣和太医们一听,觉着这和尚言之有理。就是神仙看病也须望、闻、问、切呀!但是国王就是不敢见行者面容,行者说:“若见不得生人面,我会‘悬丝诊脉’。”国王听说过悬丝诊脉,但没见过,忙传旨宣孙长老进来悬丝诊脉。
行者从尾巴上拔了三根毫毛,叫声“变!”即变作三条丝线,每条各长二丈四尺,按二十四气托于手内,去给国王诊脉。
悟空进到皇宫内院,将三条金线与宫官拿入里面,吩咐:“叫内宫妃后或贴身太监,将金线系在国王的左手腕寸、关、尺三个部位上,却将线头从窗户里给我递出来。”宫官照行者的吩咐办了。
行者接过线头,以自己右手大姆指先托着食指看了寸脉;又将中指看了关脉,最后用无名指看了尺脉;调停自己的呼吸,分定四气、五郁、七表、八里、九候、浮中沉、沉中浮,辨明了虚实之端;又叫解下左手,诊了右手。诊脉完毕。行者抖了抖身体,将金线收上身来,便高声叫道:“陛下左手寸脉强而紧,关脉涩而缓,尺脉芤且沉。右手寸脉浮而滑,内结经闭也;关脉迟而结者,宿食留饮也;尺脉数而牢者,烦满虚寒相持也——我看国王的病是惊恐忧思,叫作‘双鸟失群’之症。”那国王在内听了悟空诊脉的结果,满心欢喜,打起精神高声应道:“准、准、准,高、高、高,果是此疾!请出外面用药来也。”
行者走出宫外,唐僧便问诊脉情况。行者说:“诊对了。”众官又问:“神僧长老,不知你说的‘双鸟失群,是何意?”行者笑道:“有雌雄二鸟,原在一起同飞;忽被暴风骤雨惊散,雄不能见雌,雌不能见雄,雌想雄,雄想雌,这不是双鸟失群是什么?”众官喝采:“真是神医也。”众官问:“要用何药治之?”行者说:“见药就要。”医官忙说:“药有八百八昧,人有四百四病。病不在一人之身,药岂有全用之理,为何见药就要?”行者道:“古人云:‘药不执方,合宜而用。’故此全证药品,而随便加减也。”众官满城抓药,每样三斤,全送到会同馆,让八戒、沙僧收下。国王留唐僧住在宫内。唐僧想,这一定是留我当人质,若治好了病欢喜相送;若医不好我命也休矣!
大圣回到会同馆,见八百八味药,每样三斤,共计二千四百二十四斤全送来了。猪八戒嘟嘟囔囔地说:“猴哥要开药铺哩。”
到夜深人静之时,行者开始制药了。行者要八戒把大黄取出一两碾为细末;要沙僧取巴豆一两碾为细末。又让八戒去把锅底上的灰刮半碗来。沙僧说:“小弟从来没见过药里面还放锅灰?”行者说:“你不知道,锅灰名为‘百草霜’,能调百病。”锅底灰弄来了,行者又要八戒去弄一杯马尿,泡制丸药。八戒说:“哥哥,这可不是耍子,马尿腥臊怎么能入药?我只见过醋糊为丸,陈米糊为丸。炼蜜为丸,或清水为丸,那听说过马尿为丸?这东西臊里巴几,一闻其味就吐,再吃下巴豆大黄,弄得国王上吐下泻,可不是闹着玩的!”行者说。“你不知缘由,咱们的大白马不是凡马,他本是西海龙身,若喝点儿他的尿,百病全治。”
行者得了马尿和药搅在一起,揉成三个大药丸子。兄弟三人合衣睡下,一夜无话。次日清晨,国王即派人来取药。众官问:“此药何名?”行者道:“此药名叫‘乌金丹’。”八戒暗笑道:“锅灰拌的,怎么不是乌金!”众官又问:“喝此药用什么引子?”行者说:“可用两种引子,一种易得,一种难取。”众官又问:“难取的是何物,易得的又是何物?”行者说:“这难取的六样物品是;半空飞的老鸦屁,紧水负的鲤鱼尿,王母娘娘擦脸粉,老君炉里练丹灰,玉皇戴破的头巾要三块,还要五根困龙须。那易得之物嘛,就是‘无根水’。”众官听了说:“那六件物乃世间没有,难取;这无根水有的是,可到井里河里去舀。”行者说:“井水河水都是有根的。无根水是天上落下未沾地之水也。”众官将药丸呈与国王。行者又让龙王下了些雨。那国王便用“无根水”先吃了一丸药,喝了一杯甘雨;又吞了一丸,喝了一杯甘雨。三丸全吃下,三杯甘雨全喝下。
国王喝下丸药不多时,腹中作响,连续大便三五次,服了些米汤,躺在龙床上歇息。有两个妃子,将便桶打开看,除秽污外,内有糯米饭块一团。妃子对国王说:“病根都下来了!”国王听了甚喜,又吃了一些米饭。少顷,渐觉心胸宽泰,气血调和;精神抖擞,脚力强健。下了龙床,穿上朝服,即登宝殿。见了唐僧,倒下便拜。唐僧连忙还礼。国王传令:“在光禄寺摆宴,酬谢法师三位高徒。”
八戒见官来请,高兴异常,连夸是大哥之功。沙僧说:“常言道:‘一人有福,带挈一屋。’我们一起合药,都是有功之人。”三人欢欢喜喜入朝,见了国王、唐僧。在宴席上,国王向悟空敬酒道:“神僧恩重如山,寡人酬谢不尽。请喝下这杯酒,朕有话说。”行者问:“有何话请说,老孙好饮。”国王道:“寡人有数载患忧疑病,被神僧三丸药打通,何以病就好了?”行者笑道:“昨日老孙见了陛下,已知是忧疑之疾,但不知忧疑何事?”国王说:“古人云:‘家丑不可外谈。’奈神僧是朕恩主。要是不笑话,方可告之。”行者道;“怎敢笑话,请说无妨。”
国王说:“三年前正值端阳之节,朕正与嫔后在御花园看斗龙舟,忽然一阵风至,半空中现出一个妖精,自称是赛太岁,说他在麒麟山獬豸洞居住,洞中少个夫人。他看见我金圣宫娘娘生得美貌,要我送给他做夫人。如果不送,就要先吃寡人,后吃众臣,再吃百姓。朕为忧国忧民,无奈将金圣宫夫人送出亭外,被那妖怪摄将去了。寡人为此受惊,端午节吃的粽子凝滞在内,况又昼夜忧愁,所以成此疾三年矣!今服神僧灵丹大便数次,全是三年前积滞之物,所以精神如旧。今日之命皆是神僧所赐。恩重如山!”
行者听了满心欢喜,把酒一口喝下,说:“不知陛下还想不想要金圣宫娘娘回国?”国王道;“怎么不想?朕切切思思无昼无夜,但只是没有能打败这妖精的人。”行者说;“俺老孙愿与你降妖!”国王跪下道:“若救出朕后,联愿领三宫九嫔出城为民,将一国江山尽给神僧,让你为帝。”八戒听了大笑道:“这皇帝失了体统,怎么为了老婆就不要了江山!”行者忙把国王扶起。正说话间,一阵狂风,那妖精就来了。国王和唐僧等众忙下洞藏身。行者跳到空中,察看虚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