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电影《楚门的世界》里,主人公楚门在早上出门时对邻居说:“Good morning, and in case I don't see you, good afternoon, good evening, and good night!(早上好。假如再也见不到你,就祝你下午好,晚上好,晚安!)”
在Patrick十六岁那年,他看了《楚门的世界》。当时的他害怕极了,他害怕他的世界也变成电影里的样子——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摄影棚,自己是一个节目的主角,而身边的所有人都是群众演员,他时时处处被人监控却又浑然不知,对每个人都真情真意,对自己爱的人说晚安。
Patrick上大学之后,他还记得那电影里的情节,不过他已经完全不害怕了。曾经的那些害怕,他对父母和老师说,他们以为他得了心理上的病症,父母带他去看心理医生……心理医生问了他什么,他都忘了,他只记得心理医生那像托尔斯泰一般的胡子,把眼睛挤得要看不见了。
Patrick有了一个新的爱好。他很喜欢听别人的故事。那是因为他花了一个晚上读了朋友写的剧本,剧本里的每个情节,都来自生活中的普通人、普通事。没有人肯要他朋友写的剧本,但Patrick喜欢。这可能是《楚门的世界》所影响,他总感觉每个平凡人的故事并不平凡。每一个平凡的人,对生活、对生命会有不一样的理解,但毫无疑问,都与爱有关。
2月25日。Patrick早上出门的时候,发现房东太太已经在准备远行的行李了。这并不是房东太太的第一次远行。上一次是她丈夫去世后,她去了尼泊尔。房东太太的名字叫Asher,是位善良的老人,年轻的时候接受过很好的教育,不市侩,喜欢安静地看书、喝茶。伤心的时候就去另外一个地方走走,回来的时候,就不再伤心了。Asher曾向Patrick说,她就像一棵盆栽——电影《这个杀手不太冷》里Leon的盆栽,是没有根的,肉体在这里,心已经漂洋过海,到了远方。当Patrick又一次看到Asher要出远门时,他以为Asher又是因为什么事伤心了。
Asher看出Patrick的疑问,笑着说:“这次是去澳洲看我的老姐妹。我最近可没什么好伤心的。”
“这样啊。”
“只是金鱼又要拜托你养了。鱼食在鱼缸旁的柜子里。”Asher扶了扶眼镜说。
“没事啦放心吧。有约同行的吗?还是自己一个人去?”
“隔壁的Jane要跟我一起去,她在珀斯有一笔生意。”
“太好了。一路顺利。”
“你也是,小伙子。”
Patrick走出门,他感觉到很舒畅。并不是因为明天就是休假日了,而是另外的原因。他回想起房东太太Asher的故事。那真是一位可爱的老人。如今她已经放下了悲伤,重新定义了旅行的意义。虽然可能就这一次,但Patrick知道,放下悲伤的人,更能习惯安逸的生活,他们终会停下奔波,在一个地方生根。
10月9日。天气已经转凉了。Patrick晚上睡觉的时候特意加了一层被子。夜里两点左右,他听到窗外一声巨响,他以为是楼上的年轻人酗酒后朝窗外扔了什么东西。半个小时后,他又隐约听到各种车辆的鸣笛声和警报声。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,他想去门外看看,但累得沉重的双腿已经不能多走上几步。那些车辆发出的声音并没有持续一个晚上,一个多小时后就消失了。
第二天早上,Patrick吃早餐的时候看到从外面回来的Asher太太。他问,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。
Asher太太说:“楼上的Sue女士自杀了。”
Patrick很震惊,也很伤心。Sue是位很善良的人,跟邻居都很处得来。表面上看并不是一个会自杀的人。
整整一天,Sue的家里挤满了人,大家都去安慰Sue的父亲David和她的丈夫Ed。大家包括Asher和Patrick。Patrick第一次感觉到一个人的死亡对人群的压抑感。人们在房间里流泪、诉说,David一直在喝酒,边喝边哭,眼睛和脸都是红色的,Ed在抽烟——Ed曾对Patrick说过,他在遇见Sue之前是个瘾君子,Sue让他戒掉了烟草。
后来,Patrick再去拜访David。David给Patrick看了Sue临走前写的遗书,那就像一封很奇怪的信:
Mary,are you still here waiting for me?-----Cold Mountain
玛丽,你还在等我吗? ----冷山
I wish I knew how to quit you.-----Brokeback Mountain
我希望我知道如何离开你。----断背山
After all,tomorrow is another day!------Gone with the Wind
毕竟,明天又是新的一天! ----飘
Goodbey.My lovers.
再见,我的爱人。
遗书只有三句电影台词和一句道别的话。Patrick听了Ed讲的事情,明白了其中的含义。
Mary是Sue的亲妹妹。两年前,Sue带Mary去旅行,但不幸遭遇飞机失事,Mary死去了,Sue却活了下来。Sue觉得是自己导致了妹妹的死,从那时候起经常做噩梦,一次又一次梦到那架失事的飞机。她把那种苦痛掩藏得很深,但常常在晚上说自己神经紧张、头痛欲裂。她是那么爱自己的妹妹,当年的事情成为了她脑海中不可去除的烙印。所以她离开了,像她妹妹那样。第一句和第二句台词,是写给她妹妹Mary的。她并不想让父亲和丈夫因为失去她而郁郁终生,第三句台词是写给父亲David和丈夫Ed的。最一句话写给她此生所有的朋友们——她是个好人,会把爱送给每个朋友。
……
故事仍在继续。Patrick只是一位简简单单的故事收集者。他怕每个人的故事都零散地遗失在世界的角落里,没有阳光,只有眼泪。当然他也怕每个人的故事都像《楚门的世界》那样被媒体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。所以,他只给我讲了他收集故事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