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的妈妈”,这个题目很好写,因为妈妈是孩子最熟悉的人;但也很难写,因为妈妈们很在意,她们总要把作文拿过去看一看,琢磨一下,自己在孩子心目中,到底是个什么形象。
看到“我的妈妈很漂亮,在我心中她是最美丽的,她是天下第一的好妈妈,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、能干的巧手,她打伞都往我这边歪,自己淋雨;我学习不好,她没少批评我,批评完了,又摸着我的头,亲切地教育我,我发烧了,她一夜没合眼,皱纹都长出来了。我一定要用良好的学习成绩,报答我妈妈……妈妈爱我,我也爱妈妈”就很开心,觉得没有白养孩子,世间自有公道,付出总有回报。如果看到对妈妈有抱怨的、不满的、调侃的句子,心里就不舒服,可能还要“和颜悦色”地启发一下,要孩子在作文里,多多写写妈妈身上的“母爱光辉”。
在这种情形下,孩子其实对写“妈妈”,套路十分清楚,提起笔,就准备写洗衣服、做饭、送雨伞、以及查作业、上医院这几桩事情了。
在这种情形下,我一般都会先问一下:“你妈妈是做什么的呀?”
有做教师、护士、销售、快餐等行业的,我就会再追问一下:“你看过妈妈工作的情况吗?她是不是很能干呢?”
我的意图,是希望妈妈的形象,能脱离“家政人员”的范畴。虽然妈妈们与孩子们的接触,多半都是在家庭中,以生活为主,但妈妈也是有独立人格的人嘛。而且,谁的妈妈,会不给自己的孩子做饭,生病了不管自己的孩子呢?孩子们都这样写,确实很没有新意了。
今天就遇到这样一个女孩,她是五年级学生。我说:“你妈妈是做什么的呢?”
她说:“就是在家里。”
我懂了,是全职妈妈。我说:“那你准备写什么内容呢?”
她说:“我妈妈对我很好,做饭,洗衣服,我生病了,她……”基本上就是全职妈妈的主要工作了,看来,她也只能把妈妈写成“家政人员”了。
我有点焦急,开始“启发”她:“那你妈妈有什么特点?能不能一个词概括?”这样就可以写成《我的唠叨妈妈》《“我的勤快妈妈》《我的善良妈妈》……”她看上去都很为难,答不上来。
我说:“那你最佩服你妈妈什么?你妈妈做过什么值得你钦佩的事情吗?”这个问题,她不能拒绝,似乎开始认真想了。
我是这样考虑的:一个人做了妈妈,本来无能的也会变得万能起来;本来软弱的,也会变得坚强起来;原本散漫的,也会变得勤快起来。妈妈们作为“孩子的第一任老师”,肯定有孩子不具备的能力、以及言传身教的事情。这是将妈妈的作文形象从“家政人员”中拔起来的关键,也区别于“妈妈付出——孩子报恩”这样的传统思路。我自己一向认为,用“付出”和“报恩”维系的亲情关系,绝不是妈妈们无私付出的本意。
女孩说:“我妈妈爱漂亮,有一次下雪,听说附近有一棵梅花树开花,她还专门带我去看。”
我说:“这个可以写。你想一想,这件事,你以后想起来就会觉得很美好。”想象一下:一个妈妈带着女儿踏雪去看梅花,这是多么浪漫的情节,也是多么美丽的画面!妈妈爱美,也带着女儿去亲身感受美。在人的一生中,这样的美丽时刻,其实是不多的。
女孩的构思得到我的肯定,很有信心地准备开写了。又不放心地问:“……那我还写不写我妈妈做饭?”
她还想着妈妈的家政形象呢!我说:“当然不用写了,你把看梅花这件事,好好写清楚,就可以了。”
这篇作文的题目,就叫《妈妈带我看梅花》:
“我总是盼望着冬天的到来,虽然冬天很冷,但是可以看见梅花;我家的附近有一棵梅花树,一到冬天就会开出可爱的,娇小的梅花。我很庆幸,冬天可以和妈妈一起欣赏梅花。
窗外漫天飞雪,红彤彤的梅花披上了一层白雪。我对妈妈说:“梅花好漂亮,就像一个披着雪白棉袄的小姑娘一样。可是为什么梅花要在冬天盛开。在春天温暖的季节盛开,不是会更好吗?”
……
听了妈妈的话,我点了点头,继续望着梅花。啊,梅花变得更加美丽了,妈妈让我把梅花的样子画下来,梅花的样子印在了纸上,也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。明年冬天梅花盛开的时候,我又会想起妈妈的话,我要像梅花一样,做一个坚强的人。”
这篇作文写得不短,是一篇有价值而且让人有印象的作文。
我还向她推荐了两篇文章,胡适的《我的母亲》和丰子恺的《我的母亲》。他们的母亲同是旧时代的家庭主妇,并无多少文化,但却以言传身教,培养出了文化大师。这两篇文章记事细微、朴实,小学高年级生能阅读:
“我在我母亲的教训之下住了九年,受了她的极大极深的影响。我十四岁(其实只有十二岁零两三个月)便离开她了,在这广漠的人海里独自混了二十多年,没有一个人管束过我。如果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好脾气,如果我学得了一点点待人接物的和气,如果我能宽恕人,体谅人,──我都得感谢我的慈母。”——胡适《我的母亲》
“我廿二岁毕业后,赴远方服务,不克依居母亲膝下,唯假期归省。每次归家,依然看见母亲坐在西北角里的椅子上,眼睛里发出严肃的光辉,口角上表出慈爱的笑容。她像贤主一般招待我,又像良师一般教训我。”——丰子恺《我的母亲》。